元宵節后,鞭炮聲漸遠,春色漸濃,山里人忙于農事,大山里的戲班偃旗息鼓,自由解散。戲事得暫且告一段落了,可是戲事帶給山里人年味的快樂仍然和著農事的曲調一圈圈地蕩漾著,延續著。 在那交通閉塞,信息不靈,物質匱乏的年代,戲曲成為山里人首選的娛樂方式,山里老少皆能哼一兩句、露“一兩手”。秋收過后,倉滿庫實農事斂;寒冬降臨,走門闖戶年味濃。吃飽休閑,庫盈賀冬,正是山里人娛樂的好時光。此刻,“頭人”便會不失時機地越過大山請來戲師傅進行排戲,大山里村村如此,哪個村也不愿意落后。鼎盛時期一個近千人的小村莊常擁有兩三個戲班。隨著逄逄鑼鼓聲的響起,大山里村村都沸騰了,吹拉彈唱之聲不絕于耳。師傅請來后,“頭人”便安排其挨家挨戶地輪流吃飯,并召回戲班原班人馬,再增添些新生力量,接著整理排戲場所,如寺廟、大厝等。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師傅一聲令下,便開始排戲了。 漈頭平講戲 排戲時期是山里人最快活舒暢的日子,參與的只管埋頭苦學,未參與的老人、婦女和一些又壯又憨的漢子就圍著看熱鬧,他們可以自由地談笑,還可比劃著哪家媳婦最俊俏,哪個妞演得最好。此時,難挨的歲月就會不知不覺地飛逝。對于孩子來說,排戲比真正的演出更有看頭,因為戲多在夜晚演,且一場戲要耗時幾個鐘頭,玩了一天的孩子到了晚上多已困倦,看不了多久就睡著了,而排戲的時間短,形式也自由多樣,正合他們的口味,師傅前面教,演員后面賣力學,孩子們則象幽靈一樣躲在一旁嘰嚕著跟來跟去地學。此時只要沒有妨礙排戲是絕不會挨罵的,因為他們都是后備軍,未來的“頂梁柱”。因此一場戲排下來后,許多孩子對劇本已能倒背如流,成了戲曲“小行家”。一些日后上城里讀書的孩子,常會在班級聯歡會或校文藝晚會上露“一兩手”,惹得城里的孩子羨慕不已。 提線木偶 提線木偶 提線木偶 不久,演員們對自己的角色已輕車熟路,“頭人”便選擇吉日在村里試演三日,獲得成功后,就轟轟烈烈地拉去鄰村演出。此時已近年底,正是看戲的好時光,稍有名氣的戲班各村爭先邀請,有實力的大村莊能在“三天年”請到好戲班,讓全村人過足戲癮做大年,沒有實力的小村莊只好請些小戲班,這些小戲班人手少,有些演員一人要演多個角色忙得不亦樂乎,只是聲音經常沙啞,只好請后臺的配音了。 戲班出村演出是整個村子的榮耀,每次,村里都有許多男女老少追隨到鄰村看自已村戲班演的戲,并饒有興趣地給鄰村的親友介紹各個演員的絕技。一次,我與堂妹也跟隨在大人們的身后呼啦啦地跑到鄰村錢厝去看戲,一路上,又爬嶺又過田埂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老劇本 剛進村,就被已入學的小表舅看見了,就拉著我與堂妹到他家,表姨婆蒸了兩個紅蛋,炒了一碗甜豆子,笑瞇瞇地將我倆的小口袋裝得滿滿的,豆香立即溢滿了老屋。小表舅站立在一旁露出羨慕的神情,我抓了一把給他,他伸手想接,只聽“叭”的一聲,表姨婆粗大的手重重地打在他的小手上……小表舅有功勞也有苦勞,豆子沒吃成,還挨了一巴掌,我不知道小表舅疼不疼,但我的心里卻有一陣隱隱的痛。 馬來西亞演出《甘國寶假不第》 夜幕降臨,氣燈絲絲響起,平時空蕩蕩的祠堂此時擠得水泄不通。鑼鼓聲中,臺上與臺下的人相互對看著取樂。小表舅牽著我與堂妹的小手,快樂地穿梭在人堆中,我們都成了自由的人,都使勁地把豆子咬得格格響,讓豆香盡量飄得高遠些,神氣極了!不知不覺間鑼鼓聲停了,戲幕落下,剛剛還吵吵鬧鬧的鄉村猶如經歷了一次短暫的退潮而突然間變得無比寧靜,我與堂妹緊緊地踩著大人們的腳步。過田埂,把水田里大如盤的圓月拋在身后;下石嶺,兩三階并成一階走,石階一下子變短了。不一會兒,我與堂妹都到家門口了,母親長噓了一口氣,讓我倆抬起頭看看月亮,皓月當空,夜已深了,這是我幼小記憶中最短暫、最美麗的一個夜晚。 這一年,我到了入學年齡,父親帶著我離開老家進城上學。此后,我再也沒有見到小表舅了,如今連小表舅的長相都模糊了,但那一巴掌卻依然清晰,如眼一睜開就能看得到鼻子一樣。 戲班外出演出,除了交流外,還可混得好伙食,另有大紅包一個,沒有名氣的戲班除了紅包小些外,其它待遇同等享受,若能在大山里演紅的,則可以拉到山外演。六七十年代,大山里有好多戲班都上過省城演出呢! 過完元宵節,“頭人”會將演出所得紅包收入分發一部分給演員,剩余部分作戲班費用,一年一度的戲緣即將結束。當人們還津津樂道于戲,陶醉于戲時,突然“轟”的一聲春雷巨響,震得整個大山都蘇醒了,人們這才慌里慌張地找來鋤頭、錛刀、犁耙等農具忙農事去了,戲班不解而散,鄉村的戲生活在古老的年味中周而復始。 如今大山里村村通公路,高檔家電齊入戶。村民的主要話題是勞動致富,上網、看電視、唱歌、跳舞等現代化娛樂已取代戲曲,成為村民新的娛樂方式了,大山里的戲班逐漸消失。近幾年來,在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和挖掘下,大山里又有一些戲班開始活躍,有些劇種還被戲曲專家譽為“戲苑奇葩”“戲壇瑰寶”呢。 |